“莫非叶郎君是惧奴奴声名不佳,坏了郎君这大观园的名头?”叶畅一犹豫,李冶立刻看明白了。
此女聪慧,善知人心,用得好,确实是一大臂助,可用得不好……
叶畅琢磨了好一会儿,很不幸,他身上没有什么王霸之气,除了自家从乡下带出来的几个人算是听从他的,便是一个杂胡苏粗腿,几次招徕都没得手,因此他也不指望着李冶能对他有多忠心。
只要能象贾猫儿一般,愿意为共同的事业努力,同时偶尔也愿意帮他做些灰色的事情,那就足够了。
“非也,某只是奇怪,李娘子如今如牡丹,正红透洛阳,为何愿蜗身于我那新地方。”
“奴奴心老了。”李冶叹息道:“总得静下来寻个泊处,可奴奴这番风尘打滚,好人家是嫁不去的,如同别的人一般,买几个漂亮的小姑娘养大防老,奴奴又不愿意……奴奴知叶郎君是做大事业的,愿附骥尾。”
“李娘子何出此言,如今娘子仍当妙龄……”
“这儿老了。”李冶指了指心口,话语有些悲凉:“若是有好人家愿娶奴奴,哪怕是为妾,奴奴也是心甘情愿。只是……只是……”
她说到后来,有些哽咽,叶畅凝视着她,发觉她目光中泪珠晶莹,是真正地哭了。
叶畅有些怅然。
那日她与刘长卿的情形,证明她与刘长卿相互间是有情的,但是刘长卿虽是洒脱,却终不敢娶她为妾,二人这份缘份,只能到此为止。李冶不回江东,而是留在洛阳,还高张艳旗,只怕也有些破罐破摔的自暴自弃心理。
既是如此,自己就拉她一把吧。
“某这大观园中有一所在,名为云德楼,确实需要一个理事之人。”叶畅道:“只不过少不得要抛头露面……李娘子是想着全退,还是想着做一番事业?”
“奴奴要全退,便是真正出家,何必再烦扰郎君?”李冶喜道:“愿为叶郎君理这云德楼之事——想必叶郎君有些不同想法,奴奴定然依意办好,绝不自作主张!”
她倒是个聪明人,真聪明。
叶畅心中暗暗赞了一句,在决心助李冶一臂之力后,他最大的顾虑,便是这个女子自作主张,将他的计划打乱来。现在李冶将之挑明,那么就好办了。
“既是如此,李娘子且听某说来。”叶畅见如此,便开始向李冶介绍自己的计划。
对李冶来说,叶畅的计划有些异想天开,竟然完全不涉及卖身,只是令各种才艺的伶人戏子,每日进行专场表演,有说书讲话本的,有吹弹拉唱的,也有歌舞杂耍。但仔细一想,若是与其余三部分结合于一处,那么自然就带动这其间的发展了。
“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叶郎君当真……”
只是听得一个粗浅的计划,李冶就已经敬佩不已,一时之间,都想不到该如何称赞叶畅了。叶畅却摆了摆手,笑着道:“这等话语,留得以后再说,畅还有一要事,须得去见一个人,李娘子,今后这云德楼,可就要你多多废心了。”
“愿为郎君效劳。”
叶畅并不是敷衍李冶,他确实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人要去见。若说骗走李白等是他的第一目标,那么拐走此人,便是他的第二目标了。
南霁云。
南霁云被拔了个伙长,芝麻大的小军官,还是叶畅为他争来的。他性子傲,颇有轻慢同僚之处,因此在此处过得并不快活。手下几个弟兄,倒是对他甚为尊敬,都道他是有本事的人。
只可惜这世上有本事的人,往往没有放在合适自己的位置上。
“他升了伙长,但饷钱仍不多,又不爱搜刮百姓,故此家眷并未迁来。不过前些时日,他回了家乡一趟,回来之后,便有些不对劲了。”
贾猫儿引着叶畅,来到城外军营处,口里介绍着南霁云近来的情形。
“此人性子颇类关羽啊。”叶畅道。
“十一郎太高看他了吧?”
听得叶畅以关羽类比之,因为《绣像三国志演义》流行的缘故,至少在长安、洛阳这般的大城里,人们一谈起勇武忠义,必要提及关羽。贾猫儿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关羽狂热者,听闻叶畅这样说,顿时不服气地道。
“呵呵,是说性子,不是说本领啊。”叶畅笑道。
心中却默默地觉得,南霁云神射之术,应当不在关羽之下。
“性子也不象。”贾猫儿又说了一句:“不过他的射术,着实厉害,洛阳左近,怕是第一,只是此人油盐不进,十一郎想要劝他随你去廓州,只怕不易。”
叶畅虽然没有说为何来找南霁云,但贾猫儿很容易猜出他的目的。
叶畅叹了口气,确实,南霁云难拐。
与和他交情深厚的李白等人不同,南霁云对他有抵触心理,这种心理,要说服他恐怕有些难。不过这人可以以国家大义激之,以前途诱之……总要努力一番。
兵营不是叶畅随意能闯入的,因此他与贾猫儿留在营前待着,得了贾猫儿半串铜钱的一个士兵兴致冲冲地往里传信。
洛阳平安日久,士兵虽有操练,却几乎是虚张声势的应付,便是叶畅这个对古代练兵非常外行的人,也看出这些士兵外强中干的模样。
大唐精锐,尽在边军,而中央的禁军却不堪用,难怪安禄山每入长安一次,便会对大唐轻视几分,最终终于反叛。
原本叶畅以为会待一段时间的,却不曾想,没一会儿,便见南霁云快步匆匆而来。远远见到他,便躬身下拜:“南八见过叶郎君。”
叶畅顿时愣住了。
南霁云对他的态度一直是不冷不热,虽然后来有所好转,但也绝对谈不上亲近恭敬,只是恪尽职守罢了。
如今的态度,可谓前倨后恭……让叶畅实在难以理解。
“南八何必如此,今日回洛阳,原是寻你聚一聚,你军中可有事?”
南霁云行礼之后便又恢复了那副冷淡模样:“无事。”
“那好,请半日假当可以吧,就说某奉杨明府之命来寻你。”叶畅笑道。
他知道南霁云与上司同僚关系不好,若没有个合适的理由,只怕假都请不到。南霁云听他这样说,有些讶然,然后默默点头便离去了。
“这厮今日有些不对劲……不过自从探亲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有些不对劲。”贾猫儿嘀咕道。
叶畅也感觉到南霁云的异样了,心中不禁有些担忧,莫非是南霁云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若真是他家中有了变故,叶畅便不能邀他同行了。
没等多久,南霁云便出了军营,只不过他面色更加沉郁,想必是即使有杨惟名与叶畅的面子,也少不得被人挖苦几句。
他们也没有进城,只是寻了军营附近的一间小店坐了下来,叶畅琢磨了会儿,决定还是先装不知道南霁云家中之事,直接向他道:“南八,我听闻你在军中,仍是不得志,上司嫉妒,同僚排挤,可有此事?”
叶畅这个问题让南霁云目光黯然。
他打小就打熬身体练习技击,神射之术更是洛阳左近军中第一,但却一直只是一个小兵,原因便在于性子太傲。因为叶畅举荐的缘故得升为伙长,让他看到一丝希望,但结果却仍然因为性格的缘故,让他再度失落了。
“某自家性子不好,怪不得旁人。”他沉声道。
“南八,洛阳左近太过太平,非你施展所长之处。”叶畅叹息道:“况且国家正有志于四方,你这般好汉,应当在沙场上为国效力,厕身于一群庸碌之辈当中,除了让你也安于庸碌蝇营狗苟之外,再无任何好处!”
这话说得南霁云眼前一亮,但旋即他目光黯淡下去。
为国效力……话虽说得让人热血澎湃,可是莫说报国无门,有些人连卖国都无门呢。
“往大的说,是为国效力,往小的说,南八你一身本领,总要凭着它为自己博个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你以为如何?”
一番话说出来,叶畅都有些口干舌燥,再看南霁云,完全没有期望中的兴奋,仍是一脸木然。
果然难缠。
叶畅又费尽唇舌说了半晌,南霁云的反应却依然如此。
这个时候,叶畅只能叹气,准备放弃了。
若是有南霁云的神射,他此行的安全就有保障得多,可是没有,也不意味着必死。因此,他最后略一沉吟,决定实话实说:“我这一次,准备去廓州,原是想邀着你一起去,一来看看有没有让你建功立业的机会,二来有你神射,在两军阵前,我的安危也更有保障……不过你既然无意,那也罢了,我还要去做些准备,南八,你请自便吧。”
南霁云闻言站起,脸上浮起苦笑:“某便知道会有这一日……叶郎君,你有大才,却又爱冒奇险。你有大恩于我,我家人蒙你恩惠,这条性命……便交与你了。”
叶畅目瞪口呆。
此前说半天,不管以大义激之,还是以大利诱之,南霁云都是不作声,但自己要他自便,他却说出这番话来。
而且,叶畅还意识到,南霁云的话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家人……蒙自己的大恩?
叶畅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恩惠于南霁云家人啊……
这其间必有误会,叶畅原本是想将错就错,先把南霁云拐走再说,但转念又一想,此事中有蹊跷,如果被揭穿了,自己在南霁云这边的声望,只怕直接要从冷淡变成仇视了。
“你家中情形如何了?”叶畅试探着问道。
“若此前不回去,尚不知道家中情形凄苦如此,原本以为,家中总还有些薄田,又有族人照看……若不是叶郎君派人送来的钱粮,他们就过不了上个春节了。”
南霁云这话,让叶畅再次呆住了。
若不是当着南霁云的面,他几乎要拍一下自己的脑袋:真蠢!
他一直想着招揽南霁云,也打听了他家中的一些情形,比如住处、人口,但是却并没有从家人方面去尝试。所以他才会批评自己蠢,南霁云这种不容易从他自身打动的人,原本就应该尝试一下他的家人才对。
旋即,他又疑惑起来:他可以肯定,他从来没有派谁去过南霁云家!
南霁云乃是魏州顿丘人士,离修武并不算远,可是叶畅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派人去了。
“家中如今还好就好……”他有些含糊地道,心中竭力回忆,是不是自己何时派了人,结果因为太忙而忘了。
“不唯过了年关,便在某回去前几日,叶郎君派来的人还第二次到,所赠礼实在太厚……”
南霁云有些羞愧,因为他家中太贫,前一回叶畅派来的使者,只是让他家应急过了年关,后一回再派来的使者,干脆就是赠了厚礼,不仅让他家里生活好了起来,甚至还泽被他的族人。
他此次回家探亲,一入南寨村,便被族人围住好一顿夸赞,便是他家里人,如今在村中地位也不一般,人人都知道,他在外得了了不起的人物赏识,飞黄腾达,不过是顾盼间的事情了。
他一想起自己对叶畅的冷淡,便觉得自己受之有愧,那厚礼原本是想返还的,可家中贫困,族中了困难,早就将厚礼换成了田宅、粮食,甚至还买了牛羊让全族大吃了一顿,他到哪儿去还叶畅?
便只有拿这条性命去还了。
“啊……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南八你如此感激……哈哈……”
叶畅想来想去,仍然没有想到自己何时派了人,念头再转,他猛然忆起一件事情来。
在洛阳遇刺之事,他回去轻描淡写地说了,但嫂嫂方氏却打听得甚为仔细,连当时出手相助的南霁云的情形,方氏也反复问了……对,她过年的时候,确实打发了人出去,自己只道是去她亲戚家通音讯拜年,却不曾想,她是在做这事情。
定然是嫂嫂遣人所为,自己只在嫂嫂面前露过口风,说是爱此人勇武善射,惜哉无法招揽,嫂嫂必是上了心,然后派人去了!
一刹那间,叶畅心中突然觉得温暖,他在外打拼,家里人也在默默支持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