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宋词不知道。但她感觉到有很多人从她家门口跑过，吵吵嚷嚷的，似乎夹杂着惊慌和忙乱。
宋词拉开门，沉沉的暮色里，只看到忙乱的人们，看不到外婆回来的身影。
五外婆居然也跟着三三两两的人往外跑。宋词一把拉住她：“五外婆，你们这是去干什么？”
五外婆停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她说：“宋词······不好了······爆竹厂那边······好像发生了爆炸······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啊！快去看看吧！”
宋词心里“咯噔”一声响。但她很快就安慰自己说：“不会这么巧的，不会的。”
五外婆好像也想到了什么，担心地问：“你外婆回家了吧？”
看见宋词没有回答，她急得直跺脚：“我早就说过，儿孙自有儿孙福，让她不要那么拼命了。就算给你留下金山银山又怎么样？像我家虎子，说不见就不见了。可她偏不听！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宋词说：“不，不会是我外婆！也不会是张艾儿。五外婆，我们去接我外婆回家吧！”
说话间，她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一老一少相互扶携，踉踉跄跄地走过寂静的清水桥，朝爆竹厂方向走去。
“快快快！让开点，我们得赶紧把人送到医院去！”是几个人着急地抬着一副担架往前走。
宋词的心跳几乎快要停止了，她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
五外婆颤抖着声音问：“这是谁家的？这么不小心呢？”
“是七阿婆啊！真是造孽！怎么就走了七阿公的后路呢？”
宋词的脑袋“嗡”的一声响，她觉得世界完全黑了下来。有那么一会儿，她的头脑是空白的，仿佛什么都不存在，天不存在，地不存在，周围的人也不存在，就连她自己，也是不存在的。
一直到那几个人抬着担架从她身边走了，她才突然发疯一样地跑过去：“外婆！外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说话吧！你告诉小词你没事······”
从虎子失踪后身体就一直很虚弱的五外婆也不知哪儿来的力量，一把拉住她：“宋词！宋词！别过去！让他们送你外婆去医院！去医院！”
宋词拼命想挣脱五外婆，却始终挣脱不了。她声嘶力竭地哭着，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整整一个夜晚，五外婆就那样守着几乎疯狂的宋词。餐桌上，宋词给外婆煮的土鸡蛋还在，冷饭冷菜还在，两套碗筷摆在桌上，正等着晚归的人儿捧起它们。
“为什么不让我去看外婆？为什么不让我去看外婆？”宋词终于闹腾累了，她瑟缩在墙角，委屈地问。
“外婆怎么啦？她会不会疼？她会不会想我和她说说话？五外婆，让我去见她吧！让我去见她好不好？”
“宋词，”憔悴的五外婆把宋词搂在怀里，“听五外婆的话，我们明天一早再去看她。”
其实有些事，五外婆无法和宋词说得那么清楚。清水河有个习俗，因插引线发生爆炸事故死去的人，是绝对不可以让自己未成年的后代看见的。据说，那样爆竹妖怪会把灾难的种子种在这个后代身上。
就连五外婆也不知道，清水河做爆竹的历史有多久了。但她知道，因为做爆竹是个危险行业，清水河的年轻人越来越不愿意待在家里，而是转向外面打工赚钱去了。一些小而无证的爆竹厂被取缔掉了，现在仅仅剩下一些大的爆竹厂，但也常常苦于找不到人来做工。
“宋词，你不要哭。”五外婆说，“让我们祈祷神保佑你外婆吧！”
宋词不再做无用的挣扎，她开始在心里暗暗祈祷，祈祷真的有一个神灵，能还她一个鲜活的外婆。
那天半夜，天上下起了很大的雨。雨敲打着窗户，发出“叭叭”的响声。就在这一刻，悲伤的宋词突然想起了张艾儿。艾儿怎么样啦？她可是和外婆待在同一个小屋子里插引线的啊！
艾儿呢？艾儿呢？
“宋词！宋词！你开门！开门啊！”
门外传来“咚咚”的擂门声，那分明是张艾儿的声音。
进入半睡眠状态的五外婆被惊醒：“啊？是艾儿那丫头吗？”
宋词跳起来去开门，五外婆一把拉住她：“半夜三更的，她从哪里跑出来的？”
“我不管，哪怕她是鬼，我也要见她！”宋词大声说。“我不是鬼，快放我进来！我是艾儿，是活生生的人啊！宋词！”门外的声音疲惫得不像样了。
这回，五外婆终于没能阻止住宋词。或者潜意识里，她也愿意相信，艾儿没事。
门一打开，寒冷的风雨也跟着灌进屋子里来。
“宋词！”张艾儿叫一声，浑身湿淋淋的，一身泥水，让宋词和五外婆吓了一大跳。
幸好整个晚上，家里的火一直没有熄灭，也有现成的热水。五外婆让张艾儿洗了澡，找了干净的衣裤让她换上了。
“艾儿，原来你真的没事！”宋词说，“真是谢天谢地！”已经缓过来的张艾儿说：“宋词，不用谢天，也不用谢地。这辈子，我只想感谢一个人，那就是你的外婆！没有她，今天我就去见马克思了。”
“怎么回事？”五外婆问。
“都怪我，怕冷，提了个火笼到那里去插引线，结果，结果，不知怎么就烧着了。七阿婆靠门边近，她可以跑出来的，但是，但是······”张艾儿说着，哭了起来。
没等张艾儿说完，宋词心里渐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这就是她的外婆，她善良的外婆，她绝不会放着张艾儿在那个危险的屋子里不管的。
果然，张艾儿哭够了，接着说：“是七阿婆一把拉住我，把我从门口推了出来。然后，屋子就爆炸了······”
“宋词，听到了吗？你外婆真了不起！”五外婆老泪纵横，对宋词说。
“是的，她真了不起。”眼前有红红的火苗在跳动，像极了外婆那颗火热的心。也许这段时间外婆的反常，都只是自己的错觉吧！外婆一直是那个外婆，为什么自己就没有用心去体会呢？
“那你刚才又是去哪里了？”五外婆问张艾儿。
“我去医院了。”张艾儿又哭起来了，“我在七阿婆的病床前守了好久，听她断断续续地跟我说话。然后，她不再说了。别人说，七阿婆已经不行了。”
“我外婆······不行了？”宋词含着泪水问。
张艾儿咬着嘴唇，不再往下说。
“那她有没有说想见我？”宋词接着问。
张艾儿摇了摇头：“宋词，你外婆说，你没来，真好。她还说，不要难过，她早就知道自己得了很难治的病，她每天不停地咳嗽，她知道治不好的。她就是，怕你难过，担心你以后的生活。她说，要我们两个以后，相亲相爱······”
“你骗人的！你这个骗子！”宋词突然大叫起来，“你是个骗子！我外婆好好的，她怎么就不行了呢？骗子！骗子！”
她的头尖锐地疼痛起来。她抱着头，感到天地在不停地旋转，慢慢地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