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通过电话之后，蓝天星有些生气，市直区警察局作为总局，应该大度一点，怎么总是表现出一幅自己管辖范围之内的事情其他区不要过问的姿态。城市虽小，只有三个区，但也不能搞窝里斗吧。那个叫做国卫兵的曾经和刘研是同一所警官学校毕业的，就是因为刘研又继续进修，比他学历高，国卫兵就不服气了，可是他不是进了市直区了么，干嘛还小肠鸡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这样会得胃病的。刚好下了班就去会一会这个国“胃病”。
总之，在自己低声下气，好说歹说的口吻中，“胃病”打算见他了，下回绝对不这么求人，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到了快下班的时候，蓝天星给胃病去了个电话，想确认一下见面地点，结果对方以下班之后还有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为借口回绝了蓝天星。
蓝天星此刻有一种想爆粗口的冲动，但他忍一忍就把这想法压下去了，当校长这么多年，他学会了忍耐，再也不是小伙子那个时候了。
他晃了一下脑袋，突然听见咔吧一声——果真老了啊。老了咋了？不就是刚过五十么？鲤鱼打挺，鹞子翻身我做不了，三十个俯卧撑还是能做的。
蓝天星打算自己去掌握资料，把一切都给查个清楚。他回到家吃了个饭，然后拿上一件长袖体恤衫准备出门，这时庄晓梅把蓝天星拉住。
“你要去哪？这么晚了。”
“出去一趟，有点事。”蓝天星打算瞒住妻子。
“什么事，你个当校长的，不能明天处理么？”
“那个……教育局下周要来检查，我得去准备资料。”
“你们专门负责审查的绩效主任不能准备么，干嘛你个校长还要亲力亲为啊。”
看着一言不发，执拗的还在把脚蹬进皮鞋的丈夫，庄晓梅像发现了罪犯一样大吼一声：“站住”，她突然明白了蓝天星的意图，“你不许给我出去，除非市教育局吃饱了撑的，一个月之前刚检查了一遍，你今天不说出来不准走。”
“老婆，你行行好吧，我真有事？”
“真有事啊？真有事我跟你一起去，万一你在外面沾个花惹个草的，我得监督着，看你回来吃饭就心神不宁的。”
“你这人怎么胡说八道，结婚这么多年，我啥时候干过这种事情，你巴不得给你老公戴顶绿帽子对吧，哦不对，你自己想要一顶绿帽子是吧？”
“看看看，说话都没逻辑了，肯定心里有鬼。”说着，庄晓梅也到衣柜里取出风衣。“我要保护你。”
蓝天星看着妻子，妻子也看着她，看来她早就知道蓝天星到底要干嘛了。
“当真要去？”
“走吧，娘们儿。”
居然叫我“娘们儿”，我是爷们儿好不好。
废旧工厂区静悄悄的，远处的家属区已经万家灯火，虽然这个厂子一起被完全抛在了****结束之后的岁月里，据说那里的每栋家属楼里还都使用的是公用厕所。不过只要政府没有下令拆迁，人们还是愿意住在里面，毕竟现在买套房子不是个小事。
“这么黑咕隆咚的，你说你能发现什么，静得跟坟场一样？”
“你别急啊，兴许能发现点什么，你不是学心理学的么，分析一下当时孙某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地方？”
来的路上，蓝天星都已经把凶杀案的经过告诉了妻子，所以他提孙某这个人，她应该能够知道是谁。
“我是临床心理学，可不是犯罪心理学，我来这里就是给你提手电筒的。没想到这里有路灯，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哼哼，我就知道，还说来保护我。走，到那边去看看，有警戒线。”蓝天星朝妻子挥了挥手，他们朝着那里走去。一个值班警察看到有人过来，马上跟过来。
“那边的一男一女，你们是谁？”其中一个胖警察吹了一声哨之后，向蓝天星喊话。
“你好，我是蓝天星，师范学院的蓝校长。”待对方走近，蓝天星交代身份：“这是我妻子庄晓梅。”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我不认得你是什么蓝校长绿校长，这里是命案现场，闲杂人等不好久留，我也不说什么不好听的话，赶快离开吧，要不然只能怀疑你们与此案有关，万一被怀疑成嫌疑人就不好了。”别看小胖子体形敦厚，嘴皮子倒是利索。
“喂，加菲猫，你在干嘛呢？哦，原来你在这。”
“请叫我钱队长，什么加菲猫加菲猫的，你小子不想混了？”
“嘿嘿嘿，对不起啊，加队长。”
“你小子——”钱队长朝着这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小警员的脑袋一个核桃吃。
“啊，这不是蓝校长么？你怎么在这？钱队，蓝校长，蓝校长，你不记得么？您不是还在我们局里听过上一起大案的总结报告么？”
姓钱的队长想了想，突然眼里冒光一样地说：“哦，对对对，蓝天星，看我这记性。”他刚刚兴奋了两秒，口气一下子转变了，“不过——”
“我知道，钱队长处事冷静，我蓝天星也不可能干出什么坏事，否则在全校师生面前也无法有校长的尊严。”
说完这句话，钱队长的态度缓和了一些，蓝天星继续说：“我只是来看看现场，没有别的意思，希望您通融一下，虽然你们市直区是老大哥，可是破案还是首要，只要您不对外声张，也没有人知道我来过。”
钱队长想了想，给我们带了路。
狭窄的胡同里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尸体早被运走，周围的一圈白线还留在那，形状酷似一个乌龟盖的形状，蓝天星猜想那肯定是按照截去四肢之后的形状画出来的，地上还留着干涸的血迹。过道里灯光很暗，晓梅把手电筒往里照了照，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死者是一个老板，以前就在我们学校旁边开过网吧，他所接触的人太多了，这个凶手不好锁定目标。这是其一，其二，我觉得当时孙某肯定看到了什么，所以他才跟过来想一探究竟。可是他却被尸体绊倒了。”
听着丈夫的分析，庄晓梅不寒而栗，她的脑海里正在设想，一个夜黑风高的时刻，在破败的工厂，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手持大斧把一个活人生生分尸的样子，当时凄惨的叫声划破苍穹，她不由得哼了一声。
“什么声音？”
“我的哼声啊，还能有什么声音？”晓梅听到蓝天星的疑问，寒毛都竖了起来。
“不是，你仔细听？”
晓梅也耐着性子仔细听着，声音很细微，但仔细分辨还是能感到好像有人用石块敲击着什么，哐哐哐，笃笃笃。蓝天性和妻子慢慢地接近那个声源，钱队长和小警员立刻拔出手枪进入备战状态。声音时断时续。他们绕着工厂区走了两圈，都没有辨认出声音从哪发出，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一个大铁门被推开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蓝天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刮了一下，难受得要命。
他和妻子的眼睛都聚焦在了一个翻倒在地的身体上，这身体吓得蓝天星以为自己在看《寂静岭》里面四肢错位的鬼体。这具身体他看到过，就是那天在咖啡馆门前，荡着身子下面的平板车，向前一挪一挪地乞讨的孩子。蓝天星慌神地跑过去，因为那具怪异的身体倒在地上的一刹那就停止了动作。当他和妻子赶过去的一瞬间，他们同时望向了工厂大门的后面，六七双明亮的，凄惨的，警惕的，哀求的眼睛因为受到了手电筒的照射全都眯起来，他们有的失去了胳膊，有的失去了双脚，有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比起刚才被摩擦声挠了一下的心脏，此刻的震撼让蓝天星和庄晓梅都感到自己像是被大炮轰过一样。
快去叫救护车！在丈夫的提醒下，晓梅赶快拨打了120。
医院里，蓝天星焦急地踱着步子，妻子严令禁止这个大老爷们进急诊室，因为她了解蓝天星的性子，遇到这种忍无可忍的事情，他就会一蹦三尺高，尤其是上了年纪，却从不服老，再加上站在教育第一线，总认为自己是一把手，所以越来越爱发脾气，别一会儿知道了什么检查结果，提着军火去杀人了。
终于，晓梅出来了，蓝天星赶快握住老婆的手：“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放心，是因为一天没吃东西了，低血糖。不过——”
“你说啊，别这么吞吞吐吐的！”
“我说了你别冲动！”
“啊呀，你不说我才冲动呢！”
“刚才——骨科医生会诊，说那些孩子的伤都是人为造成的，不是先天原因，血液检测结果发现他们没有任何亲属关系。”
这是什么意思？蓝天星的血压突突突地往上冒。
“我相信你听说过吧，虽然这是我们市里第一次发现这种情况，有人专门收留流浪儿童，再把他们的四肢弄残疾，让他们看起来可怜兮兮，借着这种可怜相去乞讨，最后的受益都归他一人所有。
“你说什么！妈的，妈的，猪狗不如！”
蓝天星突然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颓然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但是他还稍微有点意识，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字，一直数到三十，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全是星星。
“你没事吧！看把你气的，沉住气沉住气。”晓梅给丈夫端来一杯水，此刻他正躺在病床上，可见刚才自己确实昏迷了，“医院会想办法让那些孩子健康起来，不过失去手臂或双腿的孩子可能就只能靠假肢来生存了。给你说个好消息，希望你能高兴点，那个孙某其实是个善良人，他那天去工厂目的就是给那几个孩子送吃的，他只是觉得孩子很可怜。还有那个老板确实正在干这些非法勾当，利用残疾儿童乞讨然后骗钱，他把他们藏在工厂里，经常只给他们一顿饭吃。”
听完这些，蓝天星并没有高兴起来，他把被子蒙在头上，他觉得自己的脸上好像有什么液体滚落了。
案件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虽然没有找到凶手，但起码前因后果捋清楚了，虽然是市直区警方先掌握了第一手证据，可是案件的发展还是在蓝天星的推动下迈出了重要一步，当然，鉴于市直区的不配合行为，蓝天星当然要让刘研所在的建设区进行调查，因为他不可能把重要的线索交给市直区那边，更何况死者——网吧老板本身就把网吧开在了建设区，刘研找到了几个曾在那个网吧上过网的学生，他们都分别表示老板好像还有一些额外收益，平时的行头要比一般人阔绰，而且还专门找人帮忙在网吧周围勒索钱财。
孙某在市直区的警方盘问中交代了自己向那些可怜儿童提供食物的全部经过，可他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什么可疑人物出现在厂子里，他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孩子被关了进去。他们那些厂子里的下岗工人为了生计大多都出去打工了。有人甚至在下班的时候都十一点了，所以一般人不会再靠近那片厂区。
调查工作还在进一步进行，今天早上的报纸上刊登出一则新闻，已经设置在第二版的头条了，从第一版转到第二版的位置体现出了轻重缓急的决断，报纸真的能够起到舆论导向的作用么？去世了一个人，如果是自然死亡，那只不过是一介草民的生命规律，被刺杀的是林肯，报纸上要大力铺陈一个月，死的是一介草民，大多数人会认为是草菅人命，可是这么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居然在案件侦查有了巨大突破的第二天就被放在了第二版。
“据市直区警方透露，死者李大饷曾是建设区师范学院旁的网吧老板，因开设黑网吧导致一名少年发生突发性心脏病畏罪潜逃，但从此销声匿迹，最近社会上出现的越来越多的残疾乞儿暴露了个人行踪。李大饷利用这些乞讨儿童的残疾身体去换取他人的同情心骗取钱财，最终遭到杀身之祸。案件虽然告一段落，但真正的凶手仍然下落不明。警方还在进一步加大搜索力度。”
这是什么啊，明明是建设区找到的线索，啥时候又变成市直区警方透露了？
蓝天星把报纸揉作一团准备扔进垃圾桶，突然想起来这种行为是既不低碳又不环保的，于是他把报纸展开平铺在了写字台上，起码有时候自己中午忙得不能回家，趴在桌子上吃便当，还能吸点油啥的，等它真正破烂不堪了，再扔掉吧。
蓝天星看了一下表，还有二十分钟，今天后两节是研究生的课程，他检查了一下PPT，发现没有问题之后走出了办公室。
在赶往教学楼的路上，蓝天星一眼瞧见了一群身穿学士服的学生在叽叽喳喳地拍照留念，哦，这群学生要毕业了啊。他不仅汗颜，这个做校长的人成天忙着案件却忘记了已经又是一个毕业季了，前天招生就业办公室发来的邮件，提到毕业生照相的相关事宜，他居然忘看了。
老成这个样子了，是不是该退休了？
看着那一群英斯飒爽，充满阳光的毕业生，他们头顶学士帽在繁花似锦的读书广场前追逐嬉戏，前一个班刚刚把学士帽抛向天空，下一个班就争先恐后地跑上错落有致的台阶，在摄影师的抓拍下，他们把自己的学士帽扔了起来。多么美好啊，蓝天星回想着当初自己毕业时的情形，那一刻好像离自己非常遥远。
正在这时，有一名学生叫住了他。
“蓝老师，过来陪我们照个相吧？”
完全没有印象，但他仔细看了看这个女生后，说：“你是叫安鸫？”
“是的，老师，看来您还记得我。”
他怎么能不记得呢，当时蓝天星还在为这个女学生怎么叫这样的一个名字而纳闷。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被那个女生牵着来到了众学生跟前，那里的第一排坐满了老师，见到校长过来了，一名年轻的美术老师赶快给蓝天星让座，有的学生会喊蓝老师好，有的老师会直接喊校长好。扭头一看，那些学生当中他还能认出几个，这不都是他曾经教过的学生么？
蓝天星坐直身体，摆好面部笑容，今天，他作为校长又要送走一批毕业生，真的有一种桃李满天下的自豪感，背后小伙子与小姑年们年轻的身体给他了一种勇敢的热量，虽然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阴暗的角落，但他相信自己的学生会阳光地生存下去，可是刚刚摆好的姿态却因为一两秒的跑神让他的心一颤，那不是蓝江月么？他怀里抱着一件米黄色的韩版小套衫，一看就是女生的。
“蓝老师，看这里！”
蓝天星扭过头，继续保持好笑容，但此刻他的笑容有点假，完全是为了上镜头而摆出来的。
摄影的是现在还在上研二的一名男学生。
“听我命令啊，我把手放下去的时候，你们马上扔学士帽！3－2－1！抛！”
身后发出了兴奋的欢呼声，学士帽被抛上了天空！然而蓝天星身后的学生抛的角度不对，帽子直接砸在了蓝天星的后脑勺上，他的整个脸都颤抖地扭了一下。
“哈哈哈！”不远处的蓝江月实在憋不住，他前仰后合地笑起来。
蓝天星黑着脸从儿子身边走过，就在那一瞬间，叫安鸫的女孩走到蓝江月的身边，蓝江月把衣服交到她的手里，女孩儿挽住男孩儿的胳膊，两个人快快乐乐地往图书馆走去。
蓝天星吃惊地看着儿子的一举一动——他，他，他交到了女朋友？
蓝天星说不出到底是应该为此高兴还是为此烦躁，反正那天给研究生上课时他都以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面对下面三十多双眼睛。
“有什么好苦恼的呢，他的年龄到了，恋爱很正常。”当蓝天星把这个新闻告诉妻子以后，妻子倒是显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甚至还有点满脸飘红的激动。
不久之后，儿子的毕业照出来了，作为系优秀毕业生，蓝江月被老师推荐作为学术新星，拍了一张个人照，展示在展板的第一块里，他穿着不合身的学士服，下摆几乎都要拖地了，瘦小的肩膀并没有把那件象征荣誉的袍子展现出应有的光辉。蓝天星竭力要求系领导撤掉那张照片，因为他已经听到有人说——这孩子怎么这么瘦啊，你看他穿的学士服，简直就跟哈利波特身上的巫师袍一样。还有人说他应该穿女生的学士袍，这样会比较合身。
然而，当无论是集体照，还是宿舍几个哥们儿的合影，还是个人照交到庄晓梅的手里时，她都显出了赞不绝口的声音：“我儿子就是帅，看看，院长亲自嘉奖，看，还有抛学士帽的照片，我们那时候哪有这个啊，看我儿子抛得多高！”
蓝天星怎么顾得上这个，他把照片交到妻子手里之后就接到了刘研打来的电话：“周柳有知觉了，他今天醒了！”
医院里，周柳睁开了眼睛，连院长都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虽然那双眼睛还空洞无神，可是它在用十几秒移动一次的方式看着周围的景象，刚刚做完CT的周柳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可是他睁眼确实是一种奇迹，拍摄结果显示，他的视觉区域曾经出现的血块被冲淡了许多，蓝天星和刘研刚要为这一结果高兴，院长却提醒他们不要高兴太早，这可能是血管破裂导致的一种假象，当血管破裂以后，血液流速会加快，之前的血块会被冲掉，但不意味着病情好转。但就目前情形下的表征来看，周柳确实在好转，医生提醒他们，后天，周柳要进行染色体修复治疗。
从医院出来以后，蓝天星长嘘了一口气，他希望周柳能够早日康复。此刻，太阳被笼进了一层云里，四周立刻阴暗了下来，他走向自己的轿车，看到座位上手机屏幕在一闪一闪的，他这才发现自己把它落在了座位上。坐进车里，他并没有马上发动车子，而是接通了电话。
“喂，您好，您是？”
“我是钢铁厂的厂长，据说我们厂区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能否找您谈谈，希望对警方破案有所帮助。”
一听是为了这件事，蓝天星马上答应下来。
“您贵姓？”
“我姓冯，鉴于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不便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请您多谅解，我们定在厂区见面吧。”
“那好，我现在就过去。”
“行，我等你。”
三演绎一场凶杀案，我从困倦中欣然起来，向窗外寻觅你的影子，你却飞走了——艾青《鸫》
“唔哈哈，就在那苍茫的大道上，我擎着手感受巨浪，黑烟翻滚成粉末，唔哈哈，我的头发着了火；唔哈哈，我知道你想把我包裹，我知道这是自由惹的祸，姑娘你把我投进焚尸炉，唔哈哈，魔鬼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嘈杂的电吉他和电贝司声混在一起，一个声音高亢，声线极具穿透力的男子光着肌肉发达的上半身，把一把贝斯跨在身前，在第一小节和第二小节的过渡阶段，他弹奏着高难度的秀指，在下面边听演奏边喝烈酒的年轻人仿佛都在担心那根根琴弦会不会被他的反复弹拨而断掉。
每当这首《爱的焚烧》被演奏的时候，也是这一晚上最high的时候。演唱者是这家地下酒吧的主唱，每次演唱到巅峰的时候，身上的肌肉都会散发出火辣的热气，上身会闪出红光，就这一点不知吸引了多少女观众的目光。
那个夜晚出奇的宁静，静得人们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酒吧今天关门特别早，前来消遣的人们在进来之前都被逐个通知了。别看是个地下酒吧，来的人可都是些有钱的主，看到了时间，听完这首《爱的焚烧》，就都开着豪车离开了。
收拾好所有的乐器，主唱走下舞台，看见几个服务生还在收拾酒瓶子。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离开咱们酒吧的时候别忘了把门锁好啊，后话明天说，别留下什么把柄！不过最好让一个人看见，这样才会演得漂亮。”
“不会有问题的，你给我们的前奏已经铺垫的很好了。”其中一个人说。
他们赶快收拾了酒杯和酒瓶子，其中一个个高的，叫做D，身边个子矮的叫做C，他们的名字合起来刚好就是乐谱上的DC。
“去看看witness到了没有？”D对C说。
C跑出去看了一下：“来了来了！”
“好，我们不用管这些瓶子了，我们趁他往这边走的时候把那个袋子里的东西抬出去。”
他们把包裹着一个长长的身体的袋子送出去，D在头，C在尾，当他们把东西搬出去的时候，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以漫不经心的姿态走来的年轻男孩儿。
他们打开面包车，把后车盖掀开，将长长的身体搬进去。然后二人来到车前面钻进车子。
“那个人跟上来了吧？”
“是的，跟上来了，我们把车开慢点，然后到荒草地那边停一会儿，相信他一定会把自己藏起来看我们的行动的。”
这时候月亮出来了，穿过了寂静的都市，月光皎洁却诡异地洒在这个慢慢行走的车身上；它明亮么？是的，但在D和C的身上，一种近似明亮的快感还在伴随着车内鬼号般外国摇滚乐的声音传出来，它洁白么？不，因为它身上有黑色的阴影，那个近似于灵芝的阴影告诉他们“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是假的。
D不时回头看了一下包裹着尸体的袋子：“他真的已经被我们弄昏迷了么？”
“放心吧，咱们老大办事绝对万无一失的，此人已经因为有血友病，今天晚上就看我们的了！”
“后面那个年轻人好像停下来了，哦，他又跟上来了，这一路总是跟跟停停的。”
面包车平稳地停在了荒郊野外，月光下，广袤的草原在夜风中摇摆着身姿，像是要用一双双撩人发笑的小指头，准备亲吻这个即将失去生命的身体，它们沙沙沙的声音像是魔鬼一般的怪笑，等待垂死之人将被D和C放在它们的身上。
“咱们得快点，那个witness还没到。音响抬下来了吧，这会儿他的安眠药已经快要失效了，估计一会儿就要醒来，把他耳朵对准音响的喇叭！好，就这样！”
“我们是不是应该把他的脑袋露出来？这样隔着一个袋子里，会影响效果的吧？”
“哦对对对，我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他们拉开身体外的袋子，在那一瞬间，借着月光，他们看到的不是那个血友病人的脸，而是一个中年人，这个人好像还在睡觉，只是眼皮有了一些跳动，而且还露出了一道缝。
D和C惊讶地看着彼此，他们的脸色在惨白的月光下与月亮的颜色如出一辙——怎么会这样！
“顾不了那么多了，快一点！”他们快速起身，在车里躲起来，按了一下启动按钮，狂暴的音乐瞬间响起，聒噪着整个黑夜，那一刻仿佛月亮都颤抖了，大风四起，草叶凌乱地飞舞着，他们看着夹在音响中的身体弹跳着，弹跳着，然后还在音乐没有结束的时候已经停止了抽动。
他们跳下车，检查了一下那个人的呼吸，心脏和脉搏，全部消失了。D和C迅速地把袋子从尸体的身上脱下来，把音响收拾好，再清理了附近的鞋印，离开了现场。
“这辆车子怎么办？”
“你是指什么？”D是一个有勇无谋的人，他没有C考虑的那么周全。
“车子后面有车牌号，车子压在泥土上有轮胎痕迹，这些都会成为线索。”
“我相信咱们老大绝对会处理掉的！”D充满信心地说。
C此时不说话了，他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无人的街道。
“你想啥呢？是不是后悔了？”
“没有，我在想到底是什么上面出了错，我们明明要干掉的是一个血友病病人，可为什么被害人却换了？”
“管他呢，兴许是老大变了主意，不要想了，拿了钱，我们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可是C还是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DC，达卡波，在乐谱上的意思就是从头反复。那天夜里，没有人记住这狂暴的音乐，但是月亮记住了，风和草都记住了，在那里发生一场凶杀案是专门演给了一个年轻人看，他是那场戏的唯一观众。然后，他跑下山坡，来到了尸体的身边，看了一眼尸体的脸——这不就是隋铁么？他掏出黑卡，插进手机，拨打匪警电话，报警、关机。然后离开现场。第二天，警方，这群错过一场好电影的人，会发现尸体，会把整个案件做个剥洋葱般的分析，但他们却无法知道当晚发生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