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正蹑手蹑脚地往蒹葭楼走,见一个小丫头正坐在蒹葭楼前河边的柳树下暗自垂泪,心知必是哪个受了主子气的婢女,心中想着萧凝漪交代的事,也不甚注意。待走得近了,方才瞧出,原来是前几天刚刚在兰姨面前得脸的小鸽子。小鸽子见是杜鹃,忙将眼泪拭去,低下身子福了一福:“杜娟姐姐好,姐姐怎么得闲到我们这边。”
杜鹃扬了扬绢子,见并无外人,心中大喜,忙将小鸽子扶住轻轻热热道:“妹妹太客气了,左右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的奴婢,妹妹就不要整这些虚礼了。”她细细打量着小鸽子,见泪痕犹在,“妹妹怎么如此神色?可是谁给了妹妹气受?”
小鸽子自幼长在百花楼的杂役房里,品的是人情冷暖,见的是世态炎凉,哪里听过这样暖心的话,当即又红了眼圈,转过头低叹一声道:“她是主子,咱们是奴才,什么不是应该受得啊?”
杜鹃听得也红了眼眶,连连叹息,道:“哎,跟什么样的主子,都是咱们的命啊!”她将声音放柔,一双眼睛里写满了狡黠,“不过,我们家那位倒还好,性子也温顺,就是泠歌从前身边的黄鹂跟了她,她待着也是一样的亲热。”
小鸽子想起珞璃对待自己那爱答不理的态度,心中凄苦不已,酸道:“黄鹂姐姐好命,跟的主子也良善,我命薄,从前到现在,哪一日不是在旁人的白眼下忍气吞声。”
杜鹃忙牵住小鸽子的手,亲热道:“妹妹如不嫌弃,我过几天就回了我们坊主,由她出面要了你过去,想也不是什么难事。”
小鸽子一听这话,心中越发羡慕黄鹂,恨不得立时就跟了萧凝漪去:“姐姐大恩,妹妹没齿难忘,若有幸能伺候萧坊主,必定效犬马之劳。”
杜鹃忙拉住她,两个人找了个僻静之地,直聊到大半夜,越聊越投机,越聊越有话,直聊到夜未央,两个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第二日天朗风霁,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珞璃因着昨日疲惫,又加上昨晚跟荀公子聊到半夜,又多添了一重劳累,所以起得也就格外晚些,直到日上三竿方才懒懒地起了床。
珞璃端坐在镶宝石菱花贵妃夜妆铜镜前,由着燕儿伺候着梳好了发髻,因是寻常日子,也就没有格外注意,只描了个远山眉,淡淡地画了个烟霞妆,虽然朴素,倒也是庄静怡人。
莺儿隔着湖蓝弹珠纱帐朝里轻声道:“楼主,萧阁主跟凤仙姑娘来了。”
珞璃手上的力气大了些,犀角碧玉梳的齿子划在头皮上生疼,略一沉吟道:“请二位姑娘进来。”
萧凝漪跟小凤仙一前一后的进来,笑得温婉可人,两个人朝珞璃福了福身,珞璃笑着颔首,让着二人坐下,萧凝漪也不谦让,笑着坐在了坐在上首位置。
小凤仙虽说是众花颜之首,年龄又长她们不少,但在这些个花芙、花吟、花魁之间,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况且年龄之于**来说,就是绝命的毒药。小凤仙踌躇着不肯坐下,珞璃见她神色紧张,笑道:“你在我这里,不用这样拘束,燕儿,扶着凤仙姑娘做下。”
若是平日,小凤仙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来珞璃房里的,且不说她们之间身份悬殊,珞璃又素日不喜跟外人来往,平日里是一句话也说不上的,断没想到珞璃竟是这般亲厚之人,小心翼翼地觎着珞璃,怯怯道:“多谢姐姐。”
珞璃抬眼望望去,见小凤仙穿了一件桃红色漏肩长袖纱衣,酥胸微露,显得十分轻浮,珞璃心中不悦,却也不愿表露出来,只对着萧凝漪笑道:“萧姐姐,今日怎么这么得空,想起来看妹妹了?”
萧凝漪朝着小凤仙一笑,转头像珞璃道:“你听听,咱们这璎妹妹也就是太伶俐过了,谁不知道妹妹是个大忙人,忙完诗友会还要忙情哥哥,哪里有时间理我们这些个俗人?”
珞璃知她话里有话,心中大窘,当下就红了脸,因着心中也是忌讳,当下就拿话掩了过去:“莺儿,给萧坊主和小凤仙姑娘看茶。”
小凤仙见珞璃脸色有变,慌忙站起,诚惶诚恐道:“我怎么当得起璎楼主的姐姐,萧坊主说笑了。”
珞璃见她神色谦卑,想着不过都是一些可怜人罢了,语气也就软了不少,笑道:“姐姐客气了,年龄资历,姐姐都在我之上,自然是当得起的。”
小凤仙这才坐下,谦卑道:“在璎楼主面前,妹妹不敢托大。”
萧凝漪接过莺儿递来的茶水,只是一闻,笑道:“姐姐不知道,我喝不惯这九曲红梅的。”她伸头闻了一眼小凤仙杯中的,“姐姐杯中的竟是敬亭绿雪,正是我素日里爱喝的,姐姐能否成全一下妹妹。”
小凤仙见萧凝漪说话,哪里有不从的,倒是珞璃笑道:“我原本想着萧姐姐是钱塘人,这西湖的九曲红梅必是姐姐心头好,而凤仙姑娘乃是敬亭人,这敬亭绿雪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谁知竟是用错了心意。”
萧凝漪闻言一笑,道:“妹妹心思细巧,无人可比,所思所想,自然样样周全,只是这九曲红梅滋味过于鲜爽,我喝着倒不如敬亭绿雪更对胃口。”
小凤仙轻啜了一口,笑道:“我自幼就离了敬亭,老家于我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地名罢了,所以各种口味也都喝得。”
珞璃听了小凤仙这话,心中颇为赞同,想着自己也是离开家乡多年,跟锦生哥也是多年未见,两个人就靠着一纸薄笺心意相传,只是薄薄的信笺又怎能承受得住那样厚重的相思?
珞璃低头,不经意间瞥见了萧凝漪右手中指上的一枚朱红色大宝石戒,笑道:“萧姐姐打扮一向素净,怎么今日倒带了这么华丽的戒指?”
萧凝漪的脸上闪过一丝的慌乱,只是一闪而过,并未被人注意,她微微一笑,放下茶盏,左手轻轻地抚摸着,道:“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带着玩玩罢了。”
空气如凝胶一般,莺儿适时地给珞璃递上了一张大红请柬,低声道:“楼主,兵部侍郎吴浪大人请楼主明日去府上陪宴。”
萧凝漪跟小凤仙一听珞璃有事,立刻找了个借口离开,珞璃也不挽留,只让燕儿去送她们。
珞璃接下请柬,神色稳重如泰山:“去回了吴大人,就说小女子明日有约了,希望吴大人海涵。”
莺儿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一声惊恐的尖叫,竟是萧坊主的声音:“姐姐,你怎么了?快别吓妹妹啊。”